艾大荀|公益机构失去的,是自我设置议题的权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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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题:公益机构失去的,是自我设置议题的权利
作者:艾大荀
发表日期:2024.11.1
来源:微信公众号“艾大荀”
主题归类:公益组织
CDS收藏:公民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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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阵子,一位在基金会发展论坛工作的朋友问我,要不要在闪电发言环节发言。

给不了解的朋友科普一下:

在这个公益行业的盛会里,闪电发言是唯一一个没title的人也能上主舞台发言的环节。相当于快闪。

我说:那当然好了,那我可要憋个大的。

结果,今天这位朋友告诉我,这个环节需要我提前提交发言提纲和发言亮点。

五年前,我是直接在现场报名了这个环节,结合当天在场嘉宾的发言讲了自己的看法。现在,大会都还没开,竟然就要提交“闪电发言”的提纲了?就连这五分钟的自由发言都要被提前审核了?

我突然觉得,我的处境跟非常多公益机构特别像:

有行动的能力,有自己关注的议题;但是行动的空间那么小,还完全被资方控制着。如果要利用这个空间存活,就要去迎合他们设定的议题。

而我们自己关注和擅长的领域,以及创新的、应对当下的尝试,反而变成最不重要的了。

01 | 你觉得应该存在的机构,都快死了

每次出现社会事件的时候,就是公众开始问“公益机构都去哪儿了”的时候。

比如,儿童被性侵/家暴/虐待时,大家会问:儿童保护机构去哪里了?

比如,当女性被性骚扰/性侵时,大家会问:有什么能帮助受害者的公益机构吗?

再比如,当有人要自杀需要专业力量介入的时候,大家也会觉得,是不是有这样专门做自杀干预的人,怎么联系他们?

我告诉大家,有(或者有过)这些机构,但有好些都快活不下去了。

公益机构是怎么死的?

你要说咱们这儿有没有能做这些工作的专业人士,那肯定是有的。不说国内每年毕业的社工学生有多少,每年海外留学回来的社工研究生也一大把;更不要说经验丰富的职业公益人了。

可为什么他们没有在做这些事了?因为,没钱啊。这些直接和受助人相关的工作,要付出的人力和资源成本是很高的;并且短期内难以取得“结果”或者“成效”。另一方面,这里面有好些是“敏感”议题,难以从资方拿到资助。

结果就是,支出巨大,捐赠收入极少;能运营下去的,要么是主要负责人有钱,要么是工作人员不爱钱。而那些需要钱的专业人士,就不得不转去做了其他工作。

02 | 所有机构都在做乡村振兴

应对这类情况,一个常见的策略是:既然只做自己专精的领域活不下去,那就多接点儿别的活。

我本科学校社工系老师就这么干的:通过多接政府购买项目养活他想做的项目。拆东墙补西墙,累点儿就累点儿,多活一天算一天。

结果大家就会发现:有好多机构做的事完全跟着政策走,你完全忘了他们机构原本是做什么的。就好像是一个巨大的动物园里只有几个饲养员,除了饲养员放的饭没有其他的食物来源。一到放饭时间,别管放的是什么饭,所有动物都饿得扑过来抢。

比如,2018年左右开始,几乎所有公益机构都在做乡村振兴。当然有很多机构是一直在做乡村工作的。但让我震惊的是,有的机构/基金会原本的工作领域跟乡村八竿子打不着边,也开始套个“乡村+”的衣服做项目了。这是“生存策略”还是“抢热钱”?我也不好说。你甚至可以把“乡村振兴”换成好多其他的词,也成立。

但即使是作为生存策略,这个策略是有效的吗?就不说钱了,一线公益机构工作人员的精力是最宝贵的。往往把有“收入”的项目做完了,就已经没什么力气去做机构本身聚焦的领域了。长此以往,机构的工作重点也开始发生偏移了

哦,倒是偶尔有游客投喂。有的动物从饲养员手里抢不到饭,就只能纯靠游客投喂。那这时候,谁能吃饱谁饿肚子,就纯靠谁能吸引注意力了。所谓“筹款”嘛。

03 | 基金会资助趋于保守,机构不敢创新

我发现,另外一个非常明显的趋势是:各大基金会们越来越保守了。以前还敢搞一搞双创,弄一些大赛激发一些创意;现在,各个资助规则复杂地就差直接说:我们这儿是萝卜坑,只资助我们的老伙伴了。

我也理解基金会们。钱也不多了嘛。“敏感”的议题不敢做也不能做嘛。资助自己最熟悉的伙伴肯定是最安全的嘛。一线机构存活反正不关你们的事,你们对捐赠人负责就好了嘛。哦,可能有的刚毕业的项目官员也不认识几个一线机构。

结果就是,一线机构们的创新能力全都用在了,怎么把自己机构的品牌项目贴到相关政策和资助标准上。基于受益人群和新的社会问题的创新项目,那是万万不敢的。基金会更不会支持这样的试错成本,还会拿着预算表和发票一条一条跟你抠这些钱到底是怎么花出去的。

我以前就吐槽过,各类公益组织已经没有办法快速响应到相关社会问题了。当然一方面是社会环境变化迅速问题激增;另外一方面,公益组织已经失去了做事的空间和能力。

缺乏非限定性资金、基金会资金审批流程过长当然是老问题;社会环境也的确变得更加严峻了。我不知道有多少人记得蛇口基金会在社会事件后发布的那篇文章。那晚我看到的时候,真的是有点热泪盈眶;这是一个公益组织在承担属于自己的社会责任。然后,那篇文章就被删了。

再然后,就没有然后了。

04 | 那我们能怎么办呢

之前跟一位读者聊到她对我的文章的看法。她说:“我和朋友们的反应都还是,哎,那还能怎么办呢。”

是啊,还能怎么办呢。

前段时间参加了益盒举办的跟Peter Singer的座谈。这场座谈很有意思的点在于:他提出来了“有效公益”这样一个宏大的概念;但对于所有具体的问题和困境,他的答复都是“要在具体的场景中看待,看有什么是我们直接能做的事。”

我觉得,我写文章也是一样的。

如果大环境无法改变,那么当下每个个体能够直接做的事情,每一点小的突破都是重要的。

比如,当基金会告知你的创新性项目不在他们的资助范围之内,你是否会再争取一下,或者再问一下下一家,而不是放弃;

再比如,各个基金会能否开始尝试踏出自己的舒适圈,哪怕那么一小步,放宽对于被资助项目的细枝末节的审核,留多一点自由的空间;

再比如,当社会问题真的发生在了你的身边,你敢不敢和朋友们商量一下,快速地做一点什么事,哪怕是发一篇公众号;

……

请大家,保留一点锐气,坚持自己在关注、在行动的议题,为自己关注的议题多争取一点空间。

If not me, who? If not now, when?

哦!你问我会做什么?我不希望自己的“闪电发言”被提前审核,所以选择不参与此次基金会发展论坛了。然后就有了这篇文章。

不知道你,想做什么呢?

–END–

我是艾大荀,一名前全职公益人,豆瓣公益科普博主。

多年公益从业经历,曾就职于社工机构、基金会、互联网企业等。曾在英国/香港学习,受到社工/人类学的专业训练。

在这个公众号,我会分享许多我对公益行业/社会问题的观察和见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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